
隨地腐朽:小影迷的99封情書
【書籍簡介】
如果,寫詩的吳俞萱是女巫;那麼,寫電影的她則是信徒。
書寫影評多年,吳俞萱每天看電影,在各個城市唸一首詩、放一部電影,每年12月31日深夜11點重看喜歡的電影跨年,恨不能以電影求道。這一次,吳俞萱回到小影迷的抒情角度,寫下最私密的電影情書,獻給心愛的99個電影導演。書寫援引詩歌、小說、繪畫、音樂和舞蹈,穿透繁複的電影形式和寓意,淬取99個獨特意象,直指導演的創作核心。
【作者之言】
大學畢業以後,我留在喜愛的城市。白天擺地攤,賣自己的詩和畫。晚上去酒吧,調酒和洗馬桶。有了一點閒錢,就到台北看影展。2006年10月,我在「女性影展」看了瑪雅.黛倫一生所拍的七部電影,感到整個世界的光芒在我的心上跳動。我渴望對她說話,渴望深入她詩意的影像。即刻我報考了電影研究所。
我搬到台北,住在竹圍市場裡的小房間。不做別的,沒日沒夜看電影,一部接一部。捨不得睡,又起身面對小小的電腦銀幕,繼續前往下一個世界。看電影的時候,我像《流浪者之歌》的悉達多,以千百種不同的方式溜出自己,變成動物、屍體、石頭……。當一隻鷺鷥飛過竹林上空,就將那隻鷺鷥攝入心中,化為那隻鷺鷥,忍受鷺鷥的飢餓,使用鷺鷥的語言,作為一隻鷺鷥死去。
2007年9月,媽媽從台東來看我。她一邊翻袋子一邊問︰「妳知道費里尼影展嗎?」她拿出一張從台東帶來的剪報,上頭刊載了一小塊「完全費里尼」的影展消息。我告訴她,那太貴了。她說︰「片子空運來台,機會很難得,去看啊!說不定我也跟妳去看。」媽媽就是這樣,成為我腳下的路,即使不明白我要去向哪裡。
在台北求學的時光,除了看電影,我也常去漫畫店,或是到處晃來晃去。晃到竹圍工作室的時候,我被它素樸草莽的姿態吸引,立刻跑去告訴負責人:「我沒有錢,可是我有好詩和好電影,我想在這裡辦個『電影讀詩會』,不跟觀眾收錢,你能不能免費借我場地?」負責人蕭麗虹答應了我,我就開始放電影的日子。
記得2008年6月6日,播完北野武的《淨琉璃》,一如往常我滿臉淚水,哽咽說不出話來。那天,已經是我舉辦「電影讀詩會」的半年之後。無論我有多麼笨拙,如今邁入第八個年頭,我還幸運地到處讀詩、放電影,繼續回應那些深深撼動我的藝術心靈。
比起認識我置身的現實,我更醉心於摸索藝術家的精神現實。我習慣一段時間完整地看遍一個創作者的所有作品,讓自己的生活緊貼他們的生命脈絡,瞭解他們隨著時間開展而來的世界觀。我想要有畫家的眼睛,看的同時就在創作。
我願像里爾克說的:「令自己孤獨地成為一所朦朧的住室,別人的喧擾只遠遠地從旁走過;如同一個原人似地練習去說自己所見、所愛、所體驗、所遺失的事物。」說出我曾目睹這個、那個,但願它們永遠地在,而我此時此刻死去、隨地腐朽也沒有關係。
【作品選錄】
〈文.溫德斯的怪物〉
親愛的文.溫德斯:
你描繪了生存的迷惘、空虛和斷裂感,有什麼曾使你無以為繼?《公路之王》的德文片名「Im Lauf der Zeit」意思是「時間的過程」,你談到《守門員的焦慮》時,曾說:「電影得尊重動作的連續性,任何干擾或打斷這種時序的事物會把我惹火。」你現在仍覺得「忠實時間的推移」是重要的嗎?《美國朋友》的男人總是望著窗外沉默不語,《歧路》開頭,隔著窗子向外凝視的男人,揮拳打破玻璃。你電影裡的人們似乎渴望某種莫名的事物,於是久久地佇立窗前,你也常常這樣嗎?如果你在我面前,也許我什麼也不問,只唸浦澤直樹的《沒有名字的怪物》給你聽。
這個童話夾藏在浦澤直樹的漫畫《怪物》裡,像黑色物體邊緣的黑色輪廓。一隻沒有名字的怪物,踏上尋找名字的旅途。他陸續進入別人的身體以獲取名字,卻因吞食了寄宿的身體而失去名字,即使好不容易才找到真正喜愛的名字,卻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呼喚牠的人了。如同《愛麗絲漫遊記》的年輕記者、《公路之王》的兩個男人、《直到世界盡頭》的浮世男女、《欲望之翼》的天使、《里斯本的故事》的錄音師、《別來敲門》的過氣演員……,他們也踏上了尋找名字的旅途,而整個旅途是他們逃跑時拉長的影子。
浦澤直樹的怪物不斷取消別人的存在,經過一切卻無法留下什麼。而你電影中的旅人與另一些沒有身世的人相遇,逐漸意識到彼此的相似,就像兩隻分裂的怪物終於碰頭,最後,因為了解生命中那些必須承受的一切而分開,在結束旅程之前,意外地尋獲了名字。於是他們能夠重新回到生活裡去,對著鏡子,說出自己的名字。我記得你的攝影集《一次》裡有張照片,你拍了一架飛機墜地。我在空白的地方,用鉛筆寫下:
還好飛機失去翅膀
狗才敢靠近
躲進它的影子
你拍的其他照片底下,我也寫了一些零碎的句子。2008年你來台灣,我把寫滿文字的《一次》給你,你反覆地問:You really want to give me my book?我怯怯地點頭,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我想,失去翅膀,失去名字,故事因而有了歸來的可能。那些殘缺的,也將能好好守著另一些生命的孤絕,即使許多事物只能親密而持續地在我們自己的身上孤絕地完成,像是里爾克說的:「我們自己的命運在我們身上變得越來越存在,同時又越來越不可見。」我常獨自在家鄉的森林慢跑,有一天,天色驟暗,我一面想著掉頭,一面繼續往森林的心臟跑去。前方的路越來越彎越來越窄,每踏一步出去我就放慢速度踏出堅固的下一步。忽然我來到林間岔路,聽見耳機裡傳來Bono唱著「The Ground Beneath Her Feet」:
Let me love you, let me rescue you
Let me bring you where two roads meet
瞬間我想起你的《百萬大飯店》,男孩奔跑而後墜落,奔跑而後沒有而後。他跑去了一個比殘缺更邊緣的地方。像入夜的森林,Bono的聲音。我再也無覺於森林的黝黑有多麼遼闊。只是跑著一直跑著,我的步伐我整個身體跟隨你的電影變得迷幻而無畏。我跟我的怪物一起,不再怕黑。
【評論與迴響】
「吳俞萱藉由影像探索,探索人間每一分情意的閃躲與撲噬,迷離與迷醉,探索生命流轉中每一次人情的錯過與邂逅,擁有與失落。」
――果子離〈停格,探索,每個影像的詩意:讀吳俞萱《隨地腐朽》〉
「混合了詩人的感性、影人的敏銳,還有影迷內斂的熱情。吳俞萱確定她不是要把信件當成一種寫作形式,而是真的要寫信給導演後,再也不受任何影評形式的拘束。不用對讀者負責,不需交代電影內容、年份、細節,只需任性地把自己最直接的感動寫下。翻著《隨地腐朽》裡的99封情書,想起了博物館裡展示的名人親筆信件,如此私密,卻又充滿作者的個性。」
――Gladys〈電影,是讓我活下去的那口氧氣──專訪吳俞萱《隨地腐朽》〉
